房积忠的小说
发布时间:2018-10-29 浏览:5493次
作者简介:房积忠 安庆人,出生于1964年,安庆作家会员。在《振风》、《安庆群众文化》等有关刊物发表小说、散文多篇。现任安庆一家养老护理院院长。
岁月如歌
一
张舟和王枝从小在一起长大。
两家同住一个小山村,相距不过五十米。不同的是,张舟父亲在滨江时航运公司工作,母亲在家务农。张舟是老大,五个孩子中唯一的男孩,父母视为未来的希望。王枝的父亲是农民,生产队长,在村里可谓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与张舟比起来,王枝是全家五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又是最小的一个,父母视为掌上明珠。
张舟的父亲因为工作的性质,一年大部分时间在外,家里的事全靠张舟的母亲。母亲一人带着五个孩子,又要干农活、家务,终于累坏了身体,患了腰肌劳损、高血压、心脏病等,不久就失去劳动能力。王枝全家几乎包揽了张家的一切体力活。张舟和王枝恋爱的事全村人都知道,其实他两早偷吃了禁果。
随着国家政策的改变,生产队的田地都分到了各家各户,张舟分得了六个人的地,不久母亲病情加重患了脑溢血瘫痪在床上。妹妹们都还小,农田的体力活全都落到了他一人身上。忙不过来时,王枝家的人就来帮忙,这样才算勉强养活老娘和几个妹妹。张舟的爸爸每次回家时就请王枝家的人来家吃饭喝酒,两家人其乐融融。
二
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张舟父亲为了儿子有一个好的前程,提前退休给儿子办理好顶替的手续。26岁的张舟命运一下子改变了,由农民转为城市工人,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大家纷纷前来祝贺张舟干出个事业来,祝福他和王枝尽快晚婚,早生贵子。张舟也表示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张舟被分配到8号拖轮任见习水手工作。8号拖轮拖着8船队十二条驳船满载着铁砂到达上海。一个农村青年第一次来到上海繁华的大都市,心都沉醉了。在这次游览中张舟接触到梅慧萍。她也是从农村顶替来航运公司的。今年25,比张舟小一岁,彼此是高中同学,她被分到在8号驳船上干炊事员。梅慧萍原是学校的校花,长得眉目清晰,小巧玲珑,白白的脸蛋上透着红晕,说起话来声音清脆悦耳,仿佛一串银铃声。张舟在学校里是才子,诗人,两人既是老乡又是同学,在异地相处,别有一番滋味。
一天8号拖轮装运芦苇来到江苏江谏壁纸浆厂。刚到码头,梅慧萍就在船上向张舟招手,示意他来到自己的驳船上。张舟系好缆绳拴住拖轮后,一个箭步“啪”的一声蹦上了岸,兴致勃勃的来到老同学的驳船。梅慧萍拉着张舟的手来到船头,打开舱盖,顺着小梯子走下去,就是慧萍的寝室。同船的姐妹们看到此情此景都借故走开了,船上只剩下他两人。这时梅慧萍一会儿看看张舟,一会儿低下头,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张舟问。梅慧萍抬起头看了她一样,脸上漾起了红晕: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我知道什么呀?”张舟心里是有数的。
“难道你非要一个女孩子先开口?还是个男人吗?”
“哦,慧萍,别,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吗?”
“不怎么知道”慧萍有点支支吾吾。
张舟看了梅慧萍一眼,又沉默了。
“难道你敢说你心里没我?”梅慧萍步步逼近。
“我……我……,我还不能……, 慧萍,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为什么?”梅慧萍睁大眼睛。
“因为,我,我,在乡下有一个未婚妻了。”
“未婚妻,你有未婚妻了?”梅慧萍虽然有点惊讶,但马上平静下来:“未婚妻,不是还没结婚吗?”
张舟说:“这事我俩都要好好想想。”
这一天梅慧萍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从内心不想失去张舟,爱,容易叫人犯错误,如果彼此都爱,这就不是错误了。那么他的未婚妻又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他爱她吗?如果不爱,怎么成了未婚妻?也许他在没遇到我之前,他是爱她的,那么在遇到我之后呢?从他灼热的眼神里,她看出了他对她的恋情。
梅慧萍的想法是对了,在他未遇到她之前,他很难说不爱未婚妻,毕竟王枝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适合做一个贤惠的妻子,而慧萍适合做一个燃烧的情人。她的美,他得性感,点燃了他的心。如果说他和王枝在一起的时候,感到平静的快乐,那么他和慧萍在一起就感到波浪似的兴奋。
一天他和梅慧萍坐在船上,风阵阵吹来,有点儿凉意,星星在水面上闪烁,仿佛梅慧萍调皮的眼神在一闪一闪。
“你爱你的未婚妻吗?”梅慧萍打破沉默。张舟看了她一眼没吱声。
“她也爱你吗?”张舟还是没吱声。
不是他想隐瞒什么,而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再说这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他不想失去美丽活泼的慧萍,那王枝怎么办,说自己对王枝没有一点感情,那是假话,可慧萍像火一样的燃烧着他,叫他欲罢不能。他定定的看了梅慧萍一眼说:“你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吗?”
三
不到几天,8号驳船运货是从滨江市石化码头运载化肥到M县农资公司。化肥从码头用皮带运输机一包接一包地直卸到船舱里。仅一夜的时间,船队十二条驳船全装齐了。第二天清晨,拖轮和船队人员购足供给,办妥手续开航了。在前后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张舟也忽然发现自己离不开梅慧萍了,她的热情,她一双闪亮的眼神都深深感染了他。
8号船队,在一条长长尼龙粗缆绳索牵引下,顺江而下至芜湖对面的裕溪口进入内河,徐徐航行……不知不觉船就晃动起来。流淌的内河变得急速,翻滚起波涛,船队犹如一条长蛇蜿蜒地摆动,越摆越烈。河面上的碎叶、渣沫等杂物一股脑儿冒出来,咆哮着流入长江……
“怎么回事?”张舟不解地问正在驾驶的船长。
“很可能是上面的船闸放水了。不巧正被我们赶上。”说着他拿起话筒大喊,船顶上的大喇叭也随之响了起来:“各位注意,各位注意,现在拖队正进入狭窄的河道,又遇船闸放水,随时会有危险,请大家即刻穿上救生衣,以防万一……”
要出危险了,张舟脑子里“轰”了一响。接着大喇叭里又传出声音:“各船队安排人员上船头,立刻拿出太平斧,做好砍缆绳的准备!”
此刻,上游奔涌而来的水流,汹涌澎湃起来,掀起了冲天的浪花,爆发出巨大的轰响声。张舟从未见过这样危险的场面,心“突突”的跳。他想到了梅慧萍,不知她现在怎样?此刻,船头上两旁栓引的钢索缆绳似乎快承受不住了,发出“嘎嘎,嘎嘎”的快要断裂的声音。驳船上的人心也绷得紧紧的,也有一种断裂的感觉。所有的眼睛都盯在缆绳,屏住了呼吸。
突然只听见“咔擦”一声,船队尾档的钢缆绳索崩断了,驳船整个儿地顺势翻了个身,一船的化肥全翻入了河里。
就在钢缆绳索“咔擦”崩断之前的几秒钟,驳长抡起手中锋利的太平斧斩断了另一根牵引钢绳索,防止这艘船翻了连带其他的船只。这时整个船队上的人大声惊呼起来:
“尾档船翻了!尾档船翻了——”
张舟心里顿时一惊,不得了,梅慧萍就在尾档船上。他急急忙忙站到高出一望,只见尾档船翻个底朝天。由于空气舱密封得很好,船才没下沉。远远望去,激流中他隐隐约约看见一件红色的衣服浮在水面上,快渐渐下沉了。梅慧萍已被卷入水中。张舟紧了紧救生带,毫不犹豫地一个筋头跃入激流,手脚奋力向下游划去。这时他顾不上被激流吞噬的危险,向梅慧萍拼命游去。他的潜力全爆发了出来,速度不亚于国家游泳队员,不到几分钟时间就游到了梅慧萍身边,一把拽住她,托出水面。这时梅慧萍已经失去了知觉……
张舟托着她的身体,抵抗着波浪,一点一点游向岸边。一到岸边他就用在船队学过的自救知识抢救梅慧萍。他将她平坦地放在地上,用手合成一起,在她的腹部上,一上一下有节奏的按压,不一会梅慧萍腹内的水一股股的冒出来,缓过一口气,她微弱地睁开眼睛,看到张舟的脸正贴在在自己的脸,一股热泪流了出来,张舟感到一种复活的快乐。他一把将梅慧萍揽在自己的怀里,温暖她冰冷的身体。这时他才看到自己的身上流满了血,那是他在救梅慧萍时,胳膊和大腿被钢丝缆绳划破了。
四
半年过去了,张舟没回家一次,王枝写了几封信诉说自己的思念,张舟依然没有回信。王枝心里突突跳,慌得很,有不好的预感。如果张舟心里还有她,就一定会给她写信,难道他在外面……她不敢想下去了。她立即四处打听,很快就知道了张舟在外面的事。这事已经在船运公司传开了。她顾不上和家人打招呼了,迅速来到张舟所在航运公司,得知8号驳船运化肥到无为县,很快就会回来的,她就呆在附近守候着。第二天中午她听到“笛,笛”的声音,8号轮回来了。张舟在船头上远远的就望见王枝痴痴地站在码头上正看着他,心里有点疚感。
拖轮刚靠码头,还没停稳,王枝就一跃身跳上了船,即刻大喊起来:“张舟,张舟——。”王枝越喊声音越大,几乎是吼声。张舟沉默站在船舷边,他深知王枝的脾性,弄不好会叫他难堪的。王枝见到他,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说道:“你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
“我,我,……”张舟语塞着,感到一场风暴就要来临。王枝大声骂道:“是哪个婊子在勾引我的未婚夫,站出来,我看看,是什么骚狐狸精,有种站出来,站出来呀。敢偷人,不敢承认吗?”
这时人群里有人不自觉的将眼光投向梅慧萍,梅慧萍感到无数根针扎在自己身上,疼痛难忍。王枝顺着这些人的目光看到一位漂亮的女人,正在同情地看着张舟。王枝凭着女人的直觉就认定是这个女人,于是她走到她面前说:“是不是你?说呀。是不是你偷了我男人?”
梅慧萍虽有些恐惧,但不能回避。于是她当着大家的面说:“我和张舟时是真心相爱的。”
“你这臭不要脸的第三者。”王枝破口大骂。
梅慧萍也火了:“你只是他的未婚妻,有结婚证吗?法律认可了吗?如果没有,我就有爱的权利。”
王枝气得跳了起来:“你还有理呀,事情总得有个先后,”
梅慧萍说:“爱情没有先后”。
这时船长也走了过来对张舟说:“既然这事发生在船上,作为出船长我就有义务出面。现在你当着这两姑娘的面表个态,你到底爱谁?说明白,尽快把这事了掉。”
这时慧萍和王枝的目光刷的一下子落在张舟身上。张舟浑身不自在,这两个女人心里都没底,不知道他此刻会扮演什么角色。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张舟缓慢走到王枝面前,弯下腰,连鞠三个躬说:“王枝,对不起,原谅我,我,爱的是梅慧萍。”
王枝大叫道:“你以前也不说过爱我吗?”
“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叫爱,自从遇到梅慧萍以后我才知道。对不起了。”
王枝气得直跺脚:“‘对不起’三个字就能打发我?大家听着,我为他打了一次胎,他毁了我,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王枝凭着一股意气冲出人群猛地跑到船沿大声说:“好,张舟,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话音刚落就跳了下去。水面漾起了浪花。
全场惊呆了,不一会又沸腾起来。
王枝被救起来送往医院抢救。几天梅慧萍找到张舟,语重心长地说:“张舟,我祝你们幸福!”说完就走了。看到梅慧萍美丽而颤抖的背影,张舟流下了眼泪。
国庆节张舟和王枝举办了婚礼,开始了新的生活。
五
结婚后,他们的日子就这么过着,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船上发生的那个令她耻辱的事件,王枝一直没忘记。是自己死皮赖脸的把张舟拉了回来,她知道在两个女人的战争中她只是赢得了表面上的胜利。“船上事件”对她的刺激很大,精神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她觉得自己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对什么都无所谓了,这给婚姻蒙上了一层阴影。
有一天王枝忽然问他:“那个小婊子你还没忘吗?”
“你,什么意思?”张舟问。
“什么意思?装,继续装。”
“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张舟,怎么我以前没看出你还德行,藏着掖着,敢做不敢担。”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就是那个风骚的小婊子,你还没忘记她。”
张舟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聊,就懒得理她。
“你在梦里喊着这个骚狐狸的名字,可知道?”
张舟哪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毛病。不可置否的摇摇头。
王枝清楚,自己为了争一口气,一点脸面,毁掉两个人的幸福。
不久他们的一个小男孩降世了,这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一点亮色。王枝也开朗了起来,苍白的脸也一天天红润。她全部的爱都投入在小张舟身上,仿佛想从孩子身上夺回在张舟身上失去的爱。
时间荏苒,十几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孩子进入大学后,王枝的内心一下子空了,找不到生活的意义。
一个下雨的天气,周围阴沉沉的,张舟因工作忙很晚才回家。一到家里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王枝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一边挥舞着手一边大笑,说:“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孩子,我要去你那儿。”张舟一下子把他抱在怀里说:“别这样好吗?孩子在广州,路远着呢。这样吧,我抽空带你去看看孩子好吗?”
“好,好,”她一边说,一边笑,忽然脸色苍白,浑身抽动,伸出手摸着张舟的脸说:“你说,你是人,还是鬼,你说,说呀。”张舟的泪水流了下来。不久王枝的病情越发厉害,常常打着赤脚往外跑。有时很晚才回家,这样,张舟就不能上班了,只好请假在家里照顾她。当然这也不是长久的事,只要王枝的病情没好,他就不能工作,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后来还是王枝家里的人把她接回家,不到一天她又偷跑回来。怎么办呢,唯一的选择,就是把王枝送进本市的一家精神病医院。张舟的人生从此走下坡路,
厄运常常接踵而来,几乎噩梦一样。张舟所在的单位倒闭了,工龄买断,一刀切。王枝也失去了生活的基本能力,孩子又在读书,张舟整整沉闷了十多天才缓起神来,出外找工作。一个快五十的人了,找工作是件不容易的事,他常常空着手出去,空着手回来。
一天晚上,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精神病医院看王枝,王枝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他是脱不开干系的。他刚走到医院门口,忽然有一位护士急忙跑出来说:“不得了,不得了,王枝不见了。”
“什么时候?”张舟的心咯噔咯噔的跳。
“今天一早就不见了。”
张舟又恼又怒:“这里没值班人员吗?”
“值班的人老李头有事去了家里一趟,前后不到一小时,王枝不见了。”
“从哪个方位跑出去的?”
“估计是从后门。”
“后门没上锁吗?”
“上了,不知怎么被敲开了。”
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张舟急忙跑出去,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夜越来越深,街上几乎没人了。他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第二天,王枝的父母得知王枝失踪之后大发怒火,王枝的父亲还打了张舟一个耳光,张舟自知理亏,低头一声不吭。
六
五天、十天、一个月过去了,还不见王枝的下落。
张舟的经济来源断了,必须先找一份工作再做打算。接下来的几天他四处找工作。有一天他在人民路口看到一张招聘启事:华为时尚装饰公司招聘一名厨工,他就按广告上的地址来到华为公司,到了大门口他犹疑了。这家公司规模不小,门头,内里装饰豪华。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往里走,被保安拦住了:
“干什么的?”
“噢,我是来应聘的。”
“应聘?”保安露出狐疑的神色;“应聘什么?”
“厨工。”
“这样吧,你先等等,我打个电话先通知一下。”
张舟站在里面,浑身不是滋味,没想到自己落入今天这步境地,到哪儿都被人轻视。保安打完电话就叫他进去,五楼,人力资源部。张舟到了人力资源部,应聘他的人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很干练,先问问他可有过厨工的经历。他摇摇头。问他可有这方面的技能,他摇摇头。
“那你就怎么来应聘呢?”
“我没了生活来源,硬着头皮来碰碰运气。”
“我们是在招聘,不是给人碰运气的。”年轻女士有点不客气。
“我先试试,可以吗??”
“不行,人来了就能用的。”
张舟沮丧的走出人力资源部,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许多,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就在他刚出大门时,迎面风风火火的走来一位女人,就在两人擦身而过时,那女人回过头,叫停了张舟。张舟站住了,缓慢的回过头,看看这女人,感觉有点熟悉,但又想去不来了,接着继续往前走。
“请等一等,”这女人走到他面前问:“你是不是张舟?”
“嗯,是的,”张舟露出诧异的神色:“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何止是知道,熟悉着呢?”这女人说
张舟又仔细地看看这位女人,感觉的确在哪儿见过,脑子有点混乱,一时想不起来。
“我叫晓梅。”
哦,晓梅,是你呀,现在还好吗?”
晓梅和张舟是一个村的,当年的小丫头成了今天成熟的职场女性,没有了一点乡村的痕迹,不是她自报家门,张舟怎么也想不起来。
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见面就知道了。”
张舟跟在她后面往里走,上了三楼,进了董事长办公室。刚进门就听到这女人说:“梅总,看谁来了。”
梅慧萍这时正在看公司的报表,缓慢的抬起头,没吭一声接着看报表。
“梅总,看谁来了。”
梅慧萍又抬起头朝门口的男人看看,只见这个男人身穿一件脏破的航运服,头发又长又乱,下巴胡不拉喳的,一时想不起来。这时晓梅悄悄地走进慧萍身边,对着她的耳朵轻声嘀咕几句。
“啊,张舟!”梅慧萍惊讶了,几乎不相信这个站在门口的男人就是她曾经崇敬的张舟。
张舟此刻看到了慧萍坐在宽敞而豪华的办公室里,着实有点心慌。毕竟快二十年没见面了,他也没有把眼前的这个女老板和过去的慧萍想到一起。再说他也没想到这一生还能见到慧萍。
“船上事件” 发生后,梅慧萍告别了张舟,离开了这个让她伤心的城市去了南方。那时国家刚刚开放,她抓住了机遇,乘着年轻闯一闯,创出了自己的事业。
梅慧萍缓慢地回过神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沙发,带点颤抖的声音说:“来,来,坐,坐。”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没话说,有点尴尬。
“你今天怎么到了这儿?”慧萍先打破沉默。
“我,我,是来来应聘的。”张舟有点结结巴巴。
“厨工?”
“是的。”
“应聘上了吗?”
“没有,应聘的人看不上。”
梅慧萍笑笑说:“工作的事我会安排的,放心吧。”
张舟看看慧萍,感觉这些年来的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刻下苍老的痕迹,反而多了一份女性成熟的气质和魅力。而自己已经风云沧桑了。
这时梅慧萍忽然问道:“王枝还好吗?”
张舟看了慧萍一眼,嘴唇蠕动了一下:“还好。”
“真的很好?”梅慧萍感到他是在敷衍她。
张舟一声不吭。
梅慧萍尽力压住自己,不让张舟感到她的优越感,她放缓语气说:“我们是好朋友,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不是不说,是不好说。”张舟有点不自在。
“你遇到困难我会帮你的。”
“不,不,现在,我,我挺好的,不需要,我,我走了。”
梅慧萍看到张舟今天这也疲惫不堪的样子,感觉到他这些年过得不太好,碍着面子不愿意说。她看到张舟从沙发上站起身,急忙说:“别急,我还要话要说。这样,你明天直接到公司来上班,你的位置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看怎样?”
“让我想想。”张舟嘟哝着。
“还想什么呀,明天就来上班。”
张舟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急匆匆离开了梅慧萍的办公室。
七
第二天张舟没来梅慧萍的公司。第五天依然没来,这个时间已经超出了梅慧萍的心理时间。她知道张舟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不能逼得太紧,怕伤害了他。她更不能在刚刚与他相遇的这么短的时间内,流露出自己的内心情感。
一天晚上她喊来闺蜜晓梅,到咖啡厅坐坐,想说说内心的苦闷。没想到晓梅也很生气说:
“这样的男人死要面子活受罪,还真不好对付,我看还是随他吧,遇到过不去的坎,他自会找你的。”
“不行,我了解他,他会把自己逼死的。”梅慧萍忧虑重重。
“那天在你办公室他说了些什么?”晓梅朝梅慧萍做了个鬼脸。
“嗨,他像个闷葫芦,什么话也不说,其间我还问到他的妻子王枝,他只是看了我一眼说还好。。”
“王枝?”晓梅说:“我想起来了,听说她精神出了问题,疯了。”
“什么?疯了,王枝,她。”慧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会吧。”
“我也是听说的。”
“听谁说的?”
“我的一个民警朋友说的,这事还在他那儿报了案。”
梅慧萍一下子绷紧身子,脸色苍白,弄得晓梅有点害怕。
“梅总,你没事吧,别吓唬我。”
“没事,”慧萍稍微的缓过神来说:“这事与我有一定的关系,也许是我,我……”梅慧萍的泪水刷的一下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不一会她擦干眼泪,又显示出女企业家的精明和干练,对晓梅说:“现在,公司的事你暂时放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张舟,我来找王枝。”
八
张舟也失踪了,不管晓梅怎么找都找不到。平时在商场上,梅总交办的事,她总是完成得很漂亮,深得她的心。他俩既是上下级,又是闺蜜,这样的关系不好处,被她俩处得很好。现在她犯难了,几天时间过去了还不见张舟的影子,要想在一个诺大的滨江市找到一个人的确有些困难,怎么办?晓梅的性格就是这样,完不成任务是没有理由的可说的。
眼看快一个月过去了,两个人都一无所获,几乎陷入了绝境,这两个女人认定了的事就会抓住不放。
就在她俩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一天夜晚,晓梅心里闷得慌睡不着觉就出来随意溜达,从家门口溜达到北正街,街上没什么人,一片寂静,街角的一个旮旯处还亮着一丝灯光,是一家饭店的厨房,厨房正对面是一块广告牌,晓梅穿过广告牌看到灯光下有一个晃动的身影,她停住了,朝里面张望,越看越想张舟,他弯着腰在清理厨房杂务。不一会熄灯了,一片漆黑,他随手将门关上。凭女性的第六感觉,他有可能就是张舟,虽然还不能确定,但她已经兴奋了起来,不急,明天再来观察一下。
第二天,天刚刚黑,晓梅就来到北正街,站在广告牌后面静悄悄守候,一看到张舟,她会马上带走他,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会带走他,他不会像慧萍那样有顾虑,他们之间不存在过去,也没有未来,干起来就会大胆。她守候了一段时间,还没见到昨天的那个影子出来。眼看一个小时过去了,厨房虽有晃动的人影,但都不是昨天的那个影子。她决定等下去,一直等到那个影子出现。夜渐渐深了,果不其然,昨天的那个影子又出现在灯光下,晓梅一步一步的,静悄悄的朝厨房走去,她屏住呼吸,笔直的靠在门边,等影子一转身,她马上盯住眼睛看,对,不错,就是张舟,嘿,你就是变成猴子我也认得出来。她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张舟,张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晓梅。
“你,你,怎么来了,深更半夜的,干什么呢?”
晓梅急中生智,装出害怕,慌里慌张,瑟瑟抖动着身体说:“张舟,你一定要帮我,刚才我在路上遇到一个不怀好意的人尾随我,吓得我胡乱的跑,就跑到这里。”
这激发出张舟久违的男人气概:“在哪儿,你别怕,我在放心,你等一会,干完活我就送你回家。”
“好,谢谢。”晓梅帮着张舟干,不一会干完活,张舟就送晓梅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张舟对她说:“请不要把这事告诉梅慧萍好吗?”
“为什么?”晓梅装出不理解的样子。
“不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张舟一脸的茫然。两人默默走了一程,张舟猛然问道:“慧萍,她,结婚了吗?”
“还没有。”
“怎么可能呢?”
“她在守一个人,把自己都守老了。”晓梅话里带刺。
“像她那样,还要守什么男人呢?”张舟有点不解。
“是呀,追梅总的男人多得去了,苍蝇一样多,整天嗡嗡叫,我都烦死了,多次劝她把自己嫁出去,省心多了,可她就是不听,就是守着那个木头一样的男人。”
晓梅说的是气话,她在为自己的闺蜜抱打不平。梅慧萍完全可以改变这个疲惫、落魄男人的命运,给他带来新生的希望,他还居然玩起了失踪。
张舟想问这个木头男人是谁,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怎么也不会把自己和这个木头男人往一块儿想。晓梅看看张舟,心里笑了一下:“你想知道这个木头男人是谁吗?”
“谁?”张舟避开了晓梅的眼神。
“你猜猜。”
“猜不着。”
“我看你是不敢猜吧。”
这时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街上一片洁白,给北正街两旁的栀子花度上一层轻盈的月色。风中含着香甜的气息。不知为什么张舟此刻没有一点倦意。
当年梅慧萍当年创业的时候,在深圳拿到了第一桶金后就开始单干,做起了女老板,可这女老板也不是好当的。在极度困难的时候,她有过忧伤,有过动摇,有过放弃的念头,但她一下到张舟,她鼓起了勇气,闯过一道道难关,终于成就了今天的事业。她就是想和张舟一起能享她的成功的喜悦。
张舟有点羞愧,是啊,自己怎么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但一想到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同情,尤其是被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同情,就浑身不是滋味。
晓梅也是阅人无数的鬼精女人,她一下子就看透了张舟的心思,说:“你还是在想着你那可怜的自尊吧?”
张舟沉默了。晓梅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梅总有一个鬼信条,就是真正的爱情不仅是获得,更是付出,不惜一切也心甘情愿。她还有另一个鬼信条就是:爱,不意味着占有,能够爱一个人就已经幸福了,活见鬼,哎,我的慧萍。”晓梅说着,止不住流下了泪水。
不一会晓梅恢复了平静说:“你还想回避梅慧萍吗?”
“这事还没想好。也许……,”张舟躲躲闪闪。不一会晓梅家到了,临分手时,张舟还强调了一下:“晓梅,请你暂时不要告诉慧萍我在哪儿,好吗?”
“好,我暂时为你保密,但我还得提醒你一下,慧萍只会给你带来幸运,而不会是灾难。”
九
张舟回到自己冰冷的,空荡荡的家,百感交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仿佛过去的一切又回到了现实。他很清楚,梅慧萍会给他带来他想要的一切,也能给王枝带来安逸,她对王枝从没有敌意。当年她将自己送到王枝手里,也是真意的,她不在乎表面上的东西,她居然觉得爱上一个人是自己的幸福。问题是他张舟凭什么从慧萍手里拿走他想要东西?面对慧萍,他有一种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心情。自从刚才他听了晓梅的话,开始有点动摇,觉得慧萍对他不是同情,而是真爱,可他张舟又有什么资格接受慧萍的爱呢?接受她的爱,势必会接受她的帮助,接受了她的帮助,那以后呢?……他仰躺在床上,看着斑斑驳驳的天花板,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迷茫……他想,假若掉个头,他张舟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而慧萍处在落魄的境地,他也会义无反顾的帮助她。慧萍会接受这个帮助吗?……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的入睡了。
第二天,张舟很早就起床了,脑子昏沉沉的,眼前冒金花,走路不太稳,这是怎么啦,他用冷水洗个脸,想清醒一下自己,还是感觉浑身无力。不一会他听到外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张舟在家吗?”
张舟伸出头一看,是晓梅。
“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枝找到了。”
“在哪里?”张舟忽然松了一口气。
“在医院。”
“真的?”
“真的。”
不知为什么晓梅也为张舟感到快乐。
“那好,现在就去。”
张舟的疲倦忽然消失了,仿佛一下子摆脱了道德的枷锁。他和晓梅一起走进医院,见到了王枝。王枝木呆呆的坐在床沿上傻傻的笑,她几乎不认识张舟了。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口水沿着腮巴往下流。她一会儿看看张舟,一会儿看看晓梅,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晓梅几乎不敢看到这样的场面。张舟走进王枝说:“你这些时间都跑到哪儿去了?我有多着急。”王枝木然的看着他。不一会她从床上爬起来,打着赤脚走到窗前,把自己的衣服往外扔,然后又紧紧的拽住自己的头发。张舟知道这时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他的泪水流了出来。不管怎样他一定要医治好王枝的病。不一会王枝又拿出一面小镜子对自己照,一边照,一边说:“啊,好美,好美。”她走近晓梅嘿嘿的笑,吓得晓梅后退几步。她步步逼近,问晓梅:“你说,我美不美?”晓梅连连说:“美,美。”
不一会晓梅要走了,张舟说我送送你。
“好的。”晓梅说我还有话要告诉你。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到了门外,晓梅说:“你知道王枝是谁找到的吗?”
“谁,我想一定是民警。”
“不是。”
“那会是谁?”
“梅慧萍。”
“慧萍?”血,一下子从张舟的心里涌了出来。不管他怎么回避都回避不了,这或许就是人的宿命。此刻,张舟改变注意,他不能再次错过慧萍,尽管他现在处在婚姻的困境里,慧萍也从来没有想要拿走他这破碎的婚姻。她只是在默默的帮着他,并不需要回报什么。他决定明天就去梅慧萍的公司上班。晓梅这时揣测到张舟的想法说:“这事,梅总早就安排好了,她叫你打理一个分公司,全权交给你。”
“我不会辜负她的。”张舟鼓起了勇气。
“你以后可就是我的上级了。”晓梅打趣到。
“别拿我开心了,还不知道干得怎样呢?”
“梅总说你行,她还自豪的说她看人从不走眼。”
“哦,”晓梅接着说道:“梅总还说了,要带王枝到全国最好的医院病情,相信她会好起来的……”
嗯,会好起来的。张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太阳越升越高,大地一片灿烂。这时梅慧萍正从阳光里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