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敏的散文
发布时间:2018-06-26 浏览:5534次
作者简介:余天敏,男。1975年簇生桐城人,现居怀宁。自由职业者,业余写作者。安庆市作家协会会员,安庆市诗词学会会员。在有关刊物发表作品多篇
亮瓦依旧,我心依旧
屋里的光线太暗了些。没有足够光线的屋子让人感到拘促沉闷。父亲买来两块亮瓦,掏空屋顶上一小片青瓦,安上。
顿时,屋里亮堂起来。小小的亮瓦借来一片天空,天空就贴在了亮瓦之上。光从约尺把平方的窟窿里迸出,闪亮着我的眼睛。我看见仰头的父亲脸上也亮堂了,竟然有了一层薄薄的油彩。他的笑意在光里舒展开来,仿佛不曾有过的好日子,因为亮瓦,顺着透明的光线,带进了这座很普通的屋子。
从此,亮瓦给屋里带来了生动活泼的气息,也给我们带来了先前不曾有过的乐趣。亮瓦下的一块地方,成了我们全家活动最频繁的去处。亮瓦下的光亮像磁铁般的吸引着我们。无论从前后门进入屋内,其实不用抬头,只须稍稍仰视,便看见亮瓦处的一方天空,在眼睛里定格。天空亮着,眼睛便亮着;眼晴亮着,心里也亮起来。家里因为光,便有了温暖的味道,有了坦然的感觉,有了梦想的渴望。
就着亮瓦的光线,我与姐姐妹妹赶紧搬来小方桌,挤在一起,认真做着各自的作业。黄昏还未曾到来,亮瓦的光依然把屋里映得清亮,宁静。光落在她们黑黑的头发上,奔跑着,闪烁着。我看见时光在流淌,年轻在生长。我们沙沙地书写着,务必赶在亮瓦渐暗之前,完成今天的任务。
作业做好了,搬走小方桌,抬来竹榻,仍然放在亮瓦之下。我们泡上一瓷缸茶,放在亮瓦之下,看热气在光线里柔柔散开,袅袅消失。然后坐在竹榻上,就着慢慢抽走的光亮,打扑克,翻皮筋,或者打杠子,刮痱子,与亮瓦下的光亮一起,在快活中安心等待父母的归来。
亮瓦收敛了天光,屋里也渐渐失去了光的色泽。但白色的墙壁依然牢牢吸附着光影,想将黄昏的时光留住。屋外响起了父亲的咳嗽声,锄头放下碰触石头的咣啷声。那是他们在剔去锄头上的土块。父亲与母亲一前一后进屋了。父亲笑笑地走到亮瓦下的竹榻边,端起瓷缸,仰头咕噜咕噜地喝着久凉的茶水。我看见丝丝茶水从他的嘴角溢出,也看见他赭红的脸颊上,几道汗如蚯蚓般地蠕过。亮瓦之下,一切的需求与排斥都是那样的真实,又是那样的让人心痛。母亲没有来,母亲在厨房里忙开了,呼啦呼啦地舀水,咔嚓咔嚓地切菜。不一会,菜饭香飘进屋里,飘在了亮瓦之下还不太昏暗的竹榻之上。擦拭过水后的竹榻闪着微亮枯黄的竹色,这样的颜色古旧而又厚重,像日子一般的长久,像家一般的温馨。
父亲端着瓷缸去了厨房,厨房里便响起了父母的低语。我们听不真,但听到有低低的笑声,如同亮瓦一般明亮,清澈,似暮色夕光,包裹了我们小小的心,一层又一层。须臾,父亲乐呵呵地端菜过来了。我们赶紧溜下竹榻,端菜去。端到亮瓦之下,竹榻之上。晚宴开始了,我们围坐在竹榻边,就着亮瓦有些灰蒙的光,有滋有味地砸巴着。我们像是小人国的小矮人,要求不高:小矮凳,微亮光。在亮瓦下坐成两排,开心地等待头顶的亮瓦收拾干净一天最幸福的时光。我们也借此向弥合的天空告别,向黯淡的亮瓦告别。亮瓦闭起了眼晴,它要睡了。它多像天空的眼晴,这样近距离地落于我家的屋顶。
夜里迷迷糊糊起来小解时,摸到堂心,依然可见亮瓦。它带来星星的光,带来月亮的光,让我准确找到小解的位置。无须点灯,微闭着眼,惺松着,恍惚着,趟回上床的路,又美美地睡去。梦还在,还可以继续,像夜里亮瓦下的微光一般恬静,一般安逸,一般迷人。
天亮也是从亮瓦开始的。天空任何点滴苏醒的光,都会挤进亮瓦,都会透过亮瓦。因为有了亮瓦,白天与黑夜有了明确的界限;也因为有了亮瓦,时间的弹性随光线越拉越长。我们拽着光线的尾巴进入黑夜,又盯着光线的眼睛进入白天。父母总是根据亮瓦来判断晚睡与早起。亮瓦成了他们定时起居的依靠。
雨天的亮瓦是最迷人的。它仿佛是天空的河流,悬于屋顶之上。雨滴砸在瓦楞上的声响越大,河流就越发湍急。河流在透明中,可以清晰地看见它所有的模样,所有的轨迹。它其时是透明的,甚至是虚无的,因为有了运动才有了生命,才让人感觉它的存在。雨水的汇集方式在亮瓦之上生动的显现,它以亮瓦为河床铨释河流生成的过程,提醒时光无时不刻在奔跑,生命最终在如亮瓦般虚无的纸上稍纵即逝。
时常,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站立亮瓦之下,闭上眼睛,任一束光线如佛光洒开,将我笼罩。我的思绪仿佛亮瓦射进的秋阳里的微尘,自由地,快乐地,奇妙地碰撞,组合。此时亮瓦之下形成一个磁场,我感觉自己在旋转,在升腾。亮瓦的光将我灵魂吸附,穿越而出,似乎到了一个春暖花开的世界。有的时候,我伸手将亮瓦透过的阳光挡住,然后在雪白的石灰墙上,做着各样的动作,宛若皮影戏里的样子。在亮瓦与墙体之间,我与阳光共同完成了无数虚拟的影子,也将时光与自己一点一点地放逐。厌倦了,便长大了。
现在,老屋的堂心成了偏房。亮瓦还在。它经受了这些年的风霜雨雪,依就澄明通透。时光改变了我们太多的容颜甚至是生命,但亮瓦依旧。回到老家,我必定去偏房的亮瓦之下,仰望片刻,站立片刻 。
纵使红尘滚滚,物是人非,亮瓦依旧,我心依旧。
老屋
想着老屋,是因为母亲还住在里面。正月初六回石镜的时候,让她老人家过来,可是说什么她也不肯。她说,想在老屋呆一阵子。
老屋很有些年限了。当年我还在念初中的时候,父亲便在原有两开间半是土砖半是红砖瓦房的北面(其实那是个很深的凹),硬是与母亲一起,燕子衔泥般,慢慢地又挑起了两开间的屋基场。
圩区连土都是这样的紧张啊。挑屋基场的土,是每年腊月抽干鱼塘时取的塘底子;还有自家的农田里,春天为疏通田沟,挖得的一些田土。父亲一担一担将土小心地倾倒在屋基场上,还不用脚踩踩,用锹拍拍,生怕土块骨碌滚下高岸,那可就白挑了啊。
做手艺积余一点钱的时候,父亲便盘算着哪天叫圩埂上的忠才爹爹,用他那辆队里唯一的红头拖拉机,拖些石头来。可惜拖拉机到不了家门口。石头只好轰隆隆倒在离老屋还有三、四百米远的马路上。没办法,母亲与父亲咬牙皱眉一块块抬到屋基场。他们的腰弓得像虾,衣服水洗般地贴在身上。大些的石头,还必须事先用铁锤敲破。父亲抡起铁锤时,朝手心吐两口唾沫,睁圆眼睛“嘿嘿”吆喝两声,手臂上、脚杆上的青筋像条条蚯蚓,鼓得老高。铁锤“咣啷”砸在石头上,石屑纷飞,火星四射,父亲似乎站立不住,身子斜斜摇晃了两下。
可能是过度劳累的缘故,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哇哇地吐出殷红的血来。母亲惊慌失措地拿出脸盆接着。半躺在床上的父亲喘着气,双眼少有神采,但仍强颜欢笑柔声对母亲说,秀华,没关系,都老毛病了。
哎!父亲病了,母亲也跟着病了。也是老毛病,月子病。就这样,老屋只是用石头打了基础,便搁置了。
时常地望着这块空旷的屋基场,我的心里感到特别地难受,多想早些挣钱,完成全家人的心愿啊。可是,我还在念书,还在花家里的钱……
父母身体好转一点的时候,他们又琢磨着该怎样赚钱了。他们愁啊。若只还是做扯挂面的老本行,恐怕一辈子也甭想在新屋基场上竖起两开间楼房来。更何况,我考取了中专,费用开销比先前更大很多。人逢喜事精神爽,父亲的身体似乎比往年好些,脸上有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奕奕神采。此时他终于下定决心外出,跟小姨夫卖塑料袋。
两三年下来,手头宽裕了,父母亲又合计着做屋的事。毕竟儿子大了,要娶媳妇。有了新屋,肯定体面些。于是母亲攒到一定的钱时,买来红砖;再攒到一定的钱时,又买来预制板;后来的黄沙、水泥、门窗,也给些也欠些。这些个材料,也都是从三四百米外的马路上,或挑或抬,或者板车拉,一拨一拨蚂蚁搬家似的运到屋基场上的。
就这么着,父母亲客客气气请来瓦匠师傅,并热热闹闹办了一餐伙食,新屋在瓦匠师傅的忙碌中开始了和泥、砌砖、粉壁、安窗、置门。最后,屋顶盖上预制板、现浇,第一层终于在上梁劈哩叭啦的鞭炮声中与父母亲开心的欢笑声中顺利完工。
只是老屋没能做成一家人想要的样子。由最初想象的楼房最终成为平房,是因为父亲做的毕竟是小生意,况且母亲隔三岔五经常地生病,身边没有余钱。
但是后来,父亲仍然坚持着把原先的旧屋拆了,与平房并列做了两开间高高朗朗的瓦屋,做厅堂与厨房用。为此,父亲欠下了两万块钱的债。我那时已分配工作拿薪水了,心里过意不去拿点钱回家,父亲坚决地推辞了,说,我做屋欠的债我来还!父亲说这话时,还不忘望望只做了一半的屋,不无遗憾地说,再过上个年把两年,也得把房子的楼上一层盖起来,好住些……
其实哪里是好住些?只是屋里家家户户做了楼房,我家的平房夹在中间,实在是显得低矮,相形见拙了。
然而父亲终究没能完成他一生中最为宏大的心愿。老屋做成后的第十一个年头,父亲在老屋里,躺在床上走完了他的一生。那一次是自老屋落成以来,他在家中度过最长时间的一次---三个月。其余的每年时间,他都像是一只候鸟,在每年的春节边匆匆来回,前前后后不到一个月。
由于工作还有后来的下岗自谋生路,每年我很少回到老屋。老屋就此沉寂,保持了原貌多年。但是母亲每年总在我生意得闲时,想回老屋住。她说,在这里住,我的心,安一些。看到母亲苍老的面容但又很自然的表情,我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回答。
我知道,老屋已是她的伴,这么多年熟悉了,瞅哪里哪里都觉得亲切。或许,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老屋老了,它与人一样,同样经受不起风吹雨打、日晒夜露。这表现在楼顶开始渗漏,一到梅雨季节,雨水浸透内壁,壁块上霉、脱落;外墙也斑驳得不成样子了。这样居住的环境,母亲住在老家,我又怎能放心呢。父亲去世的第四个年头,我花了三万块钱,把内内外外的墙壁重新抹灰刷粉,并且,在平房上又盖上了一层。
老屋翻修好的那一刻,我在屋檐下望了很久。望着望着,觉得像是楼房的样子了。我不知道是帮父亲完成了心愿还是为自己。只是那一刻,我的心里有些难过。
现在,母亲还时不时住在老屋里面。老屋真的老了,都二十五年了。我经常无端地害怕,万一哪天坍塌了怎么办?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母亲,母亲笑笑,这屋当年你父亲屋脚下得牢,光石头,都拖了十几车哩。放心,没事!就是有事,我也这把年纪了。再说,你父亲在那边十几年了,一个人孤单,我该去陪陪他……
我出神地望着母亲。我发现母亲说这话时,她的神态是安详的,知足的。
父亲的手表
父亲已经离开我十三年。他除了留下老家那九十年代老旧的平房,屋后几棵高高的杉树外,还有一只早已停止走动的手表。
这只手表一直搁在我的身边。具体地说,是搁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每当我拉开抽屉,便看见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声响。这是一只很普通的手表,黑字面上印有英文KG标识。KG译作“坤格”,美国造,一般是美空军飞行员用。依父亲的身份,是万万买不起也用不上的,所以这只表肯定是仿制表。手表玻璃表面有明显的裂痕,看样子应该是父亲某一次疲惫时不小心磕碰的。表壳与底盖上均有不同程度轻微的磨损,不难看出这只表已陪伴父亲不少年头。
父亲一生喜欢手腕上戴个手表。手表从而成为他某一时代的象征或者后来谋生甚至是生命的依靠。父亲高小毕业,年轻的时候自诩肚子里有点墨水,便自告奋勇当了生产队里的会计。母亲说,父亲第一次打算盘时,手直发抖哩。后来买了块手表戴在他那白净的手腕上,居然手不抖了。可能是因为手表给他带来了自信的底气甚至一份高贵的气质,有了会计的模样呗。那是只大块头的中山牌表,省吃俭用节约来的。那个年代,这只表为父亲着实增添了不少帐房先生的光辉形象。
可是好景不长,大集体说解散就解散了。父亲渐渐没有了在生产队当干部时的感觉。手表虽仍在手腕上带着,只是没有了自豪感优越感,有时不自觉地放下袖子把手表盖住。失意啊。但这时手表却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以至于父亲每天将手表对着收音机的报时,把时间对得准准的。因为这时他做起了他父亲扯挂面的行当,是要讲究时间的。父亲每天凌晨三点准时起床,这只手表不知在深夜里被父亲心神不定地注视过多少回。手表由不得我们碰,更不用说随意拨上面的发条了。父亲偶尔逢天气好,面条扯得顺当卖得行销,高兴地取下手表戴在我那细细的手腕上,笑哈哈地说,多好看!我的儿子以后肯定是块念书的料!这时我乘机侧耳倾听。那指针悦耳的嘀嗒走动声仿若魔音,让人百听不厌。
我进中专读书的时候,家中的收入渐趋日不敷出。父亲这时硬着头皮独自到上海卖塑料袋,这一卖就是十三年,直到他去世前的头两个月。我不知道,那些年父亲是怎样过来的?外出一人孤苦伶仃,惟有那只老旧的手表忠诚地陪伴着他,用它那永远的嘀嗒声驱走父亲寂寞的时光。可能是那只中山牌手表体积过于庞大,戴在手上送货碍事,也可能是某一次父亲急急忙忙上车一不小心挤掉了,父亲又买了这只KG牌手表。这只手表是玲珑些洋气些。父亲肯定时常地望着这只手表,期望它走得快些,然后他就可以带上他的血汗钱,与他的妻子儿女团聚,过上几天幸福的安宁的轻松的生活。
只是父亲不曾料到,他期望手表走得快些,他的生命便走得快些。在他病入膏盲的时候,才拖着行将就木的身子,带着他那只手表,满脸蜡黄地回到家乡。那只手表一直戴在父亲的手腕上,只是由于最后无力扭动发条,手表的指针先他停止走动。不多久,父亲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这只手表是我在父亲入殓的那一刻,忽然地藏了私心偷偷摘下来的。我知道,它陪伴了父亲最后十多年他乡孤独的时光,肯定是父亲的最爱,也浸润了父亲最深最浓的气息。我把它一直放在我的身边,亦如父亲一直还在我的身边,静静的,不曾离去。
向着落日奔跑
只要是晴天,每逢傍晚, 我都会与落日擦肩而过。穿行于乡村,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角度,我无数次面对着夕阳西坠。
凝眸中,暮云掩来,霞光迸出,那一轮缓缓划过长空的光团,终于在山巅渐渐沉没。而此刻,我的心中莫名涌上一种冲动,想向那落日奔跑而去的冲动。当我发现空旷的山野寂寥无人时,便再也无法遏制自己,仿佛有异样的东西主宰了我,陡生了力量与热情,向着那一轮落日,亳无准备地奔跑去。
这样的思维,几乎成为了我一种本能的反应。我无法阻止自已的脚步,也不愿阻止自已的脚步。奔跑是自发的,短暂的,当落日不再见,我也就停止了奔跑。我清楚这是奔跑在回家的路上,是无数次经过并熟视无睹的路。只是在那一刻奔跑的过程中,面对落日,我忽然感觉脚下的路是陌生的,前所未有的,它已不是家的方向。它是落日的方向。我的眼前,一条通向落日的大道,无限向前延伸出去。
向着落日奔跑,是先天有之还是后来派生的?小的时候,每逢夕阳西坠,我爱到田野,一个人毫无目标地游荡。老家没有山,有的只是广阔无垠的田野,像海洋的水面一般平铺出去。天际的尽头是连绵起伏低矮的草木与村庄。落日就挂在草木与村庄之上,夕阳的余晖缓缓地在稻田的表面游走,大片的影子铺天盖地移过来。望着落日在天地的界面缓缓消失,我的内心升起一丝新奇与兴奋,撒开腿,向着落日尽情奔跑。落日究竟去了怎样的地方?它也像我们一样去睡觉了吗?
然而我终就追赶不上它坠沉的脚步,只能无限惋惜地看着它隐没在草树与村庄的背后。老家屋顶袅袅的炊烟在天空蛇蟒一般游动;池塘里上岸的鸭鹅嘎嘎乱叫着;母亲呼唤我回家的声音,像落日的霞光一般散开。这一切,都迅速温暖着我一颗稚嫩的善感的心。我折身返回,仿佛看见落日滞留在我家的窗前,血色的夕光透过窗户,笼罩在厨房忙碌的母亲身上。我对落日充满了敬畏,也充满了欢喜。它神秘、圣洁、美丽的样子,一直是儿时记忆中最珍贵的画面。
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放弃向落日奔跑的冲动?长大了,这样的意识可能已经潜移默化,并且发生了质的转变。因为落日的表象,在捧起书本时便明白了。地球是圆的,落日只是我们眼中相对的落日,其实它永远在太空熠熠生辉。所以我认定这样的冲动是来源于细胞的远古复制,是生命诞生下来便存在的本能意识。意识可能在我身上表现得更明显些。
年轻时代对落日充满了美好的想像,甚至是憧憬。多少次,我与爱人,与孩子,牵手一齐向落日的方向奔跑。快乐的笑声感染着夕阳,它红透了圆圆的脸。那红红的脸多像我们的幸福。我们足够年轻,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梦想,一切都如落日的霞光一般五彩缤纷。我从来不惧怕某一天落日的离去,因为美好的一夜过后,太阳依然会从东方升起。崭新的一天一切都是新的,甚至梦想都是新的。落日不可能成为年轻时代思想上的障碍。
但是从何时起,我对落日产生了依恋,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不舍的情感越来越深?这些年来我身处乡村,一直早起晚归,无数次见证了落日将白天变成夜晚。其实我多么地希望落日慢些坠沉,再给我一些光亮或者是温度。我心中时常涌动追赶落日的冲动,是不是在如焚香燃烧般的渐渐矮去里,对于时间对于梦想,有一种欲收却松欲放却紧的无助与无奈?
我现在生活的是山区,这样的心结,纠缠得越来越紧。每每落日快到山顶,我就开始害怕山体把阳光早早地收敛去。阳光从山的背面射过,它把山无比硕大的影子向这个世界驱赶过来,这时仿佛两个世界,山脚下的阴冷与梯田上的光亮。望着快接近山顶的落日,我不由地有了向落日奔跑的念头,想挣脱深陷的阴冷,奔向不远处的光亮中。置身这金色般的光亮中,感知前行不易,感知温暖不易,感知生命不易。
向着落日奔跑吧,如果可以,我愿意做那个追日之人,毕生奔跑在追逐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