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其军的散文

发布时间:2017-12-08     浏览:3397次

光其军的散文

作者简介:光其军,桐城人,安徽省作协会员,已有几十万字的作品发表在各级刊物,作品曾多次获奖。有作品被选入安徽省高考语文阅读模拟题,七年级大联考语文试题,初中生基础阅读训练等。2014年、2016年连续获得桐城市首届和二届桐城文学艺术奖二等奖。出版有散文集《龙眠散记》、《为一朵花微笑》、《柔软时光》、《光阴的流水》、《细水微澜》。

又至百丈崖

一面高度约有百丈,呈九十度的悬崖,威风凛凛的横亘在面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站在下面,一种由衷的尊崇,不由自主的便会脱口而出。也想着,大自然哪来的鬼斧神工,将这座山硬生生的劈成这个样子。要知道,原本这山与周边的山一样都是座完整的山体,不知何时起,水流从山顶奔涌,日积月累,年复一年的就成了人类感到惊叹的一幅杰作。

抬眼望去,崖顶上的绿树招摇,云在其上飘忽,有水流至这里像是收不住身,突然地往下坠落。然而去的时候,是枯水季节,水流的奔涌并不激烈,那上面只是象征性地垂下了几十道细长的水练子,风一吹,一些水雾就弥散开来,迅即就消失了。这不像我春上的来,那时候,水流就是一匹偌大的白布,在百丈崖快速地往下倾泻,水声浩大,水气四散,惊心动魄,气势如虹,无形里就给予了人一种力量和震撼。这次的来,我虽没有看到百丈崖瀑布的豁达和勇猛,但我还是直观地看到了百丈崖的真实和其本身所蕴藏的禅意。

还是沿着溪谷走的。或许轻车熟路,或许溪流清浅,大石裸露,我得以比别人快了很多的抵达百丈崖底。到了的时候,已经有一家人在崖底的一块大石头下面的水中嬉戏了,此时此刻,我没有被他们发现,我像是一个偷窥别人的隐私者了。其实,天地之下,彼此也没什么隐私。可是,我踩着的石头滑了一下,轻微的之声,还是惊动了,他们齐刷刷的回头,就看到了他们一脸洋溢着的喜悦。我也回以微笑,便安然地坐在崖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对着面前的百丈崖,我在臆想,也在享受着一份不曾有过的惬意。

然而,百丈崖是个值得我臆想的地方,单看名字里的百丈,还有崖字,就知道它所包含的信息。这是个很直观和形象的名字,这比现今时髦的一些新起的地名,什么伊思达广场,花漾年华小区等等,其表达的意思简直牛头不对马嘴,你很难找到你所想要的东西。而百丈崖直接地就表达了我所想要的东西,这不需我去主观臆断,它有一种直抵胸襟的快意。

在百丈崖,我所面对的是客观存在的一面很宽大的山崖,它有着硬朗、刚正不阿和威武不屈的一面。无论多大的水流,无论多大的风,无论多大的灾难,它都能一声不吭的默默承受,不叫一声苦,不落一滴泪,彰显着一个硬朗汉子的铮铮铁骨和一种修行之人的超然自得。如是我的臆想里,百丈崖既是巨人,也是一个潜心修道人。

我想对百丈崖说话,可它对我无言,这并不是它无话可说,而是深藏在内里。透过现象看本质,其实,百丈崖的内心也是有着激昂的澎湃,尽管我得不到它的默许或者它的心甘情愿。我可不管,因为这只是我对它作的一个虚拟,并不表示客观存在的事实。对着百丈崖,我觉悟百丈崖,还是觉得它耐人寻味。

而有水的百丈崖充满着生机,坐的大石头下面就有一泓水流在一些小石头间左奔右突,一些水草在石头缝间的泥沙上生长;一些苔藓就在石头上落上神圣的生命;一些大树在石缝间求得生存;一些蝴蝶、蜻蜓、昆虫在溪谷生活;还有一些躲在树丛里偷窥的眼睛等等,都是百丈崖的基本物象,或可视见,或不可视见。它们千百年来如是,以后还终将如是,这是自然的规律,谁也不能更改。

再环顾周边,觉得百丈崖被四围的翠绿包围,宛如一个没有盖子的口子,如果从天空往下看,就如是一个人的心脏。而天光撒落其间,百丈崖下面的植物生长,周而复始,一轮接着一轮。但百丈崖的崖壁之上,也是有众多的植物,苔藓和草儿不必去说,单是一些攀附崖壁的一些树,其生存的能力不能不令人叹服。这也说明百丈崖的包容之心,它也是在展现了它的柔软。我尤为敬佩这些树,仅凭崖壁的缝隙里一点土和风吹送过来的雨丝,就能生根成长,这时看着它们,我已经没有语言来表达了,而它的长成就是最有力的说明。

连日来的暴热,让原本丰腴的水成为了细流,但我依旧听见了潺潺的水声,它充盈着我的耳朵,让心里觉得爽净。那家人的两个孩子,赤着脚在这水里搅动,童声稚语响彻着百丈崖。那家的女人一边照看着孩子,一边以敬佩的眼睛盯着崖顶,朝着她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只鹰围着崖顶在盘旋。那家的男人离开了,沿着身边的岩石努力的向上攀爬。到了中间的一个地方,他忽然回过头来兴奋地指着崖边一个地方对下面高呼,说,看见一个黑乎乎的洞了。我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块大的黑影贴在崖壁,莫非那就是洞了。

早些时候,我告诉过一个家住这里,如今住在城里的一个退休的老同志去过百丈崖的事情。他听了很惊奇,说,知道那儿还有个洞吗,那洞很深,至今还没有人走通头?当时我没有攀崖而上,当然是不知,不过也给了我念想。这回洞被那个男人发现了,他走到跟前,却不敢走进,原因洞口太小,里面漆黑。他没有走进,自然我也没有攀爬而上直抵洞口,这算不算是一种遗憾?

我不上去了,就看脚下的来自百丈崖的水,发觉它既温驯也调皮。它在崖顶玩着跳水的动作,跳下来,又如一条白蛇在大小石头间左奔右突。而在平缓处,它又是如此地安静和如此地本分。就这样它奔流的一路,平缓和急速不时交错,构成了水的两面性。沿水的两岸,我也不知从上面走过了多少时光,走过了多少的人。打猎和农耕的汉子,浣衣的村妇,捉鱼和摸虾的孩童,他们都依赖着这水来滋润日子。

来百丈崖前,车子经过村庄,看到的是大多数的门窗紧闭,偶或开着的,也只见老者和孩童,一路的田地里,也只看见几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在劳作。陪同的长岭村陈书记告诉我,这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年轻人都在外面打拼,过年时还会回来,这不像百丈崖下流过的匆匆复匆匆的水,一去不回头。

忽然,我觉得我的额头被什么东西轻触了一下,忙看去,竟是一枚落叶。它触碰了我一下过后,就掉落在了一块石头上,似乎我听见了一声它掉落的重重的声响和一声轻微的叹息。我知道它的痛楚和它对生命完结的悲哀,但我却不能够去安慰,事实是,人和物不能互通,这是谁的悲哀呢?自然之中,生命都遵循着规律,彼此都不可复制。

回过头来,我又看见了百丈崖下的一座村庄,它镶嵌在青山之中,宛若是一幅浑然天成的画作。一条道路将村庄串通,连接着山里山外。围绕着村庄的就是田畴,那是山里人最早开垦的耕地,泥土已被无数双手侍弄,上面长出的农作物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长此以往,村庄、道路和田畴,还会一直这样的相互依存。

猛然间,突就觉得百丈崖是天安插在人间的天眼了,它有一双深邃的眼瞳,巡视着周边,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以一种平静,一种安然,打量或憧憬着什么……

古意椒子崖

龙眠山深处溯玉龙峡而上有椒子崖,其何以名?相传明大司马孙晋(鲁山)退朝归隐龙眠山,某一日乘坐的轿子停在了一个风景尤异的山中盆地,便下轿一看,觉得真是自己理想的修身养性的佳地,便在此置别业。又因这里的椒树上结了许多花椒子,加上在这停了轿子,就以谐音取名为椒园。今别业早已不存,但椒园还在流传,究其因,原是当年他在园里栽的送朝廷的贡品小花茶,被后人津津乐道,至今仍在传承,所以一提椒园,必然地就想到孙晋,想到他采摘的椒园茶。

当然,除了椒园茶,还有孙晋停轿子的地方。那里有座高崖立在溪边,一边聆听溪水的浅吟低唱,一边傲慢地与周围的山峰对峙,这就是被后人称之的椒子崖。然而,这崖并非因他停了轿子而出名,在这之前的宋代,就有一些文人雅士,慕其独处山水弯曲之处,遂在崖壁上刻有“品泉隈”三字。想必古人讲究风景的雅致,取的名也是匠心独运,三个字就将心境,禅意和愿景囊括了。可见古人对合乎情理并且与心灵碰撞的景致所在,该是通过文字来抒发情感的。这不单从“品泉隈”上可以体察,还可以从前崖瀑流处的一块石壁上的“喷玉泉”上可以觉悟。试想,溪水从石上飞流而下,形状不就如喷玉一般了吗?而如喷玉的水流,其色如雪,往前奔流了五米,被石头拦住,古人便在一边的崖上刻下“雪栏”两字,这是多么生动、形象和有诗意啊!

山陡峭,水如游龙一样的跌宕起伏,左环右绕,古人沿溪而行,体味水沿山谷奔涌,就会想到山谷该叫游龙峪,所以在峡口的崖上,刻下“游龙峪”三字。那时,一些文人,邀约三五好友,带上书童和挑夫,带着书、笔、墨和酒,寻觅山中的佳地,对着溪流喝酒吟诗作乐。玩着兴起,他们三两的沿溪分开而坐,又将酒瓶让书童拿着往溪的上游放下,酒瓶流到谁的跟前,谁就喝下,以此依次进行。这似乎就有了王羲之兰亭集会的情景了,当中有人触景生情,就让人在溪边的崖上刻下“兰亭”两字作纪念。光阴荏苒,物是人非。现今我虽知道椒子崖有这些,但是何人所为却不知道任何。翻阅史料,清徐璈《桐旧集》中有推断,这些石刻殆北宋以后所刻,却也没说是何人所刻。看来刻的人是不留名的隐者,而我以为,其不留名,反而因其而有名。

秋高气爽的一个周末,因龙眠山茶人龙溪茶庄的孙壮志先生所邀,我与吾邑的诗人晨曦、零一、久明、孝峰、看海,任杏、作家小友、向军一行前往了椒子崖探寻。刚至椒园,一停车,就有几条狗吠,旋就被一个姓孙的大妈喝住。她见我们对着一边的茶园望,就指着茶园,说里面有三棵大茶树,是祖上留下的,有人出五千块钱都不卖的。顺她手指看去,一大片的茶树郁郁葱葱,我哪里找得到那三棵?

问去椒子崖的路怎么走,这位大妈自告奋勇地说,我带路。大妈健谈,一路对我们说,她就是土生土长的椒园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博物馆的人,旅游局的人,还有南京,合肥,上海的人来都是她带的。如此,此行有了这样的好向导,寻访椒子崖该是很轻松的。可是,这里的植被保护得很好,将溪谷的两岸都长满了,因而是无法沿溪谷行走,也就无法看到游龙峪、雪栏、喷玉泉了,只能顺山而上。而山路蜿蜒,并不陡峭,走起来很轻松。走到半途,大妈家的两条狗不知不觉地跟了上来,迅速地窜到前面,成了开路先锋。一会,狗忽地停了下来,大妈随之也停了下来,说到了。我们站住,她便拨开路边一处很密的竹丛,弓着身子进了一点,然后,回过头说,崖下大量的山土塌下来,将字遮了。大妈退回,我跟进一看,崖下确实是山土一堆,而崖壁黝黑,有草葳蕤,哪里还看得到“品泉隈”三字呢?

我们下了很大气力,来寻找椒子崖,没见到石刻,觉得有些遗憾。正准备回走,大妈突然又说,上面的岩石上还有石刻“兰亭”两字呢,我们听了大喜,不顾疲倦又跟大妈上山。走没多远,大妈就离开路,站在溪边的一块岩石上指着溪对岸的一块岩石说,那上面有,可惜长满了苔藓。溪不宽,我们当中的诗人久明先生就一手撑着那块岩石,一手用杯子里的水,洗濯岩石上有石刻的部分。不一会,以篆书刻的“兰亭”两字就清晰可辨了。正对着兰亭两字的是溪对岸的一处大石头,可容坐十几人,想当年某一天,那些文人雅士该也是在朗空之下,坐在其上,就着清风,听着溪流,玩着曲水流觞的游戏啊!

时过境迁,同一块地方,我们一行也到此了。此时,天空湛蓝,几抹白云飘忽,而山风阵阵,使得山野的阗静达到极致。我们的心情好极了,情不自禁地都坐到了大石头上,这多少也与古人坐的位置有些重叠,只不过换了时空。

坐在大石块上,各人想着心思,但我独想听溪声,玩曲水流觞的游戏。可是一连多天的干旱,早就将溪干涸了,没了溪水,我只能想象了,这对我而言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而若干年后,我们都成为了被后来的人称为了的古人,那时的人是否会在片言只字里,探究某一年的秋天,一些诗人和作家来此凭临石刻时的心情?

而这个秋天,我们虽不能穷尽有着古意的椒子崖,可我们毕竟来领悟了。但愿以后的时光,或多或少的都会篆刻下我们的一些身影。

半天山居

  半天山居,在鲁谼山腹地的山腰上,因山高遮住了半个天空而得名,又因这里世居方姓,被人又称为方家半天。

中秋后二日,隔了多年后,我又去了一趟。它依然恍若画里,那些如黛的山间,白云飘逸,有白墙黑瓦的屋子散落;时而响起的鸡鸣狗吠,动静着山居;那闻声推开木门察看的老人温暖的问候……一切显得从容和自然。倒是我的不请自来,才给山居添了一点动静。

多年前,我在半天山居所属的区工作,听老母说鲁谼山有个半天住有方姓人家,那里有祖坟,有亲戚也姓方。带着老母的嘱托,夏天的一个休息日,在当时乡政府工作的一个笪姓会计的带领下,历经山路行走的艰辛,花了大约两个小时才汗流浃背的到达。记得从一个老屋里出来迎接的是一个瘦削却很精神的中老年人,一介绍,原来就是该喊表叔的方永辉先生。提起他,貌不惊人却不简单,他有着方氏家族的骨气。他家藏有上一辈遗留下来的字画,多少文物贩子出高价想买,但他不为金钱所诱惑,毅然决然的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将之全捐献给了国家。为此县文化局和博物馆还给他颁发了一张奖状,他将它贴在墙壁。看见在墙上的奖状,我不由对他产生了一种尊崇。

来年的清明,去半天祭祖。清晨独自走在山道上,那蓝天、阳光、山峰、溪流、田地,屋舍、树木、野花、野草和青雾,既宁静着,也动静着,以山水画一般地美感,给了我强烈地视觉冲击。坠入其中,我便是身不由已,忘乎所以。

到达永辉先生家,阳光恰好出来,披着阳光出来接我的还是永辉先生。略作寒暄,永辉先生便让他大儿子军红带我上山祭祖。我的祖先我喊老太太的坟茔葬在半边山的上部,离坟茔不远,有相传旅法著名画家张玉良在抗战期间避难而藏匿字画的山洞。做清明前,军红带我去看了下,那里只是一个很小的洞,几无遮挡,想不出当年是怎样藏匿字画的。回到老太太的坟茔前,一看就觉得不错,原来这儿视野开阔,一览众山小,可以看见蜿蜒的鲁王河和遥远的村庄、田畴。老太太我没见过,若见到也是四世同堂,那墓碑上只刻有我祖父和父亲的名字,可惜我出世时,她早就驾鹤西去。我在坟前给老太太磕头,烧纸,放鞭,算是我来看了,我心安,不知老太太在天之灵可否知悉?

然而,我冥想之时,山风骤然而起,将一些没燃尽的纸卷起,点燃了干枯的树叶,瞬间火势蔓延。我和军红慌了,忙不迭的折断松枝扑打,慌乱中,我的手被蹭掉了一块皮,鲜血直流,但我顾不上了,只是一个劲地与军红扑火。而这时山下传来山头着火的呼喊,这令我们更加慌乱,怕火势起来,带来损失。好在时间不长,风突然住了,火势也不再嚣张,趁机我们也将火扑灭了。山下的人声息了,我与军红带着被烟熏得漆黑的脸,疲惫地下了山。做清明起火的意外,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琢磨,却琢磨不透,老是想着是自然呢还是不自然?

回到永辉先生家,已是午间,午饭早就摆上了。席间,永辉说起家世,得知方家在桐城是出名的鲁谼方,先祖方芒自婺源播迁鲁谼山中,繁衍至今。出过许多名人,如方东树、方宗诚、方守彝、方守敦、方令儒、舒芜等,如今城里的方氏勺园也是方家祖业。还得知方家、光家和当过清朝宰相的张家彼此连姻,也是亲戚。听了,我恍然大悟,也就知晓老太太葬在方家半天的缘由了。

那次做清明后,我工作调动,公务繁忙,便将祭祖之事交给弟兄后,我就再也没有来过半天山居了。但不来,不代表不关切,我还是会从做完清明后弟兄的口中了解永辉先生一家的情况。后来,得到永辉先生去世的消息,我很悲哀。再后来又得到永辉爱人去世的消息,又让我悲哀。但他们都葬在了半天山中,始终与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作伴了,这也是一种福分。

这次来,原先的小路成了公路,路好走了,几十分钟就到了半天山居。像是有机缘,还没到屋前,军红就从坡地里上来,老远就向我招手了。想不到,一别多年,他竟还认识我。而我看他走着与他父亲一样的步子,不知为何,我鼻子一酸,眼泪想流却不敢流出来。当我一走近,才看见他也老了,皱纹早已深深地布满了额头,岁月不饶人,而他仅仅只大我一岁!

在屋里,他拿出一部分珍藏的先人方宗诚的《柏堂集》和他祖父的《武汉国立大学毕业纪念册》给我看,其中纪念册里夹有曾任国民党外交部长王世杰的信笺。这些发黄的书和信笺,是军红引以自豪的。而在后面堂屋的墙上,县文化局和博物馆奖给他父亲的奖状仍然还挂着,面对奖状,物是人非,我有说不出的滋味。

至于方宗诚当年的居所柏堂和读书的柏树,军红指着山下的溪谷说,在那个方向。辞别军红,便去寻觅柏树,我并没有原路而回,是从一条半天人常走的小路而下的。自从通了公路,这几乎是一条无人走的小路了,路上林木茂密,铺满了落叶和枯枝,使人有一种隔世的感觉。但这路,却走过历代方家的人和来往的客人,如今我走在其上,滋味也是有着不一般。

下山,绕过几处田埂,拐过一个山嘴,果真见到了两棵古柏。它立在清幽的山谷,树身虬曲,树冠茂密,看起来似乎青春不减。然而,古柏挂的铭牌上写的树龄八百年,足以见证一些历史的烟云。方宗诚当年避太平军之乱,回鲁谼山祖居,就在此读书并在附近建柏堂一所。现今,柏树还立在天地之间,可柏堂只留有遗址。望向柏堂曾经的所在,却只见茶园葱郁,哪里还有一点痕迹。

眼前所见,令我唏嘘不已。一阵山风吹来,古柏上响起了一阵声音,我听起来像是一些读书声,这可是当年方宗诚他们的读书声啊?

练潭看月

这个中秋,因台风“莫兰蒂”的影响,下起了雨,自然就看不到月亮。第二天,依然是时雨时晴,我们就盼着天气好转,盼着晚上能有月亮。及至晚上月亮终于拨开云层,露出和蔼的笑脸,我们才长舒一口气,知道十七去练潭看月可以成行了。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五的月亮看不到了,为何十六不去?但十六我们早就有约去鲁谼山看秋景的,去练潭看月只能是十七,可十六那天也没去成鲁谼山,还是受制于阴晴不定的天气。十六晚上,在城里居家的阳台上我看了月,它在高楼的上空露着脸,那清冷的光如水银般的泻下,大地被这些清辉所弥漫,表现的是一种澄澈和宁静。然而,我却不能沉醉于其中,那些高楼和一些喧嚣的市声,破坏着月华的幽远、静谧和意境,也将我看月的心情搅得凌乱不堪。

练潭,自古就有练潭秋月的美景,被列入古桐城八景中,我听说过,也曾在秋天里路过多次,却不曾作过停留,看一看练潭的月亮。我是有遗憾的,但练潭人却没有,他们与月亮本就有与生俱来的情感。而古往今来,路过且在练潭的秋日里看过秋月的人,内心被秋月的纯洁所渲染,无疑是很幸福的。

五百年前,王阳明先生在平定宁王的战事中来到练潭,看这里与世无争,民风淳厚,生活安宁,夜晚临窗面水看月,触景生情,感概在战乱之中还有如此宁静之地,不由就写下了“远山出孤月,寒潭静如练”的诗句。此诗意境旷远,透着哲思,将哲人内心的纯净勾勒得一览无余。

这以后,清朝诗人许浩来到了练潭。夜晚面水赏月,看一轮皎洁的月亮,想着人间沧桑,诗就喷涌而出:“冰轮秋浸碧潭寒,水府人间好共看。犹似骊珠见波底,料应惊起老龙蟠。”这诗将练潭秋月写得曼妙,融进了当时的现实和自己的理想。

十七的下午四点多,我们到达练潭。穿过曾经繁华,如今沦落的古街,来到曾有过秋月亭的地方。可亭子早就被毁,只是个大概所在。站在那看水,水波不兴,夕光映在其上,就有一些淡淡的红晕。一艘晚归的渔船驶过,红晕就被打破,同样被打破的还有岸边树的倒影,这一画面,很美,我似是看呆了。这时候,鱼鳞般的白云浮在碧蓝的天空,仿若在给月亮的出现作着铺垫。

这会儿月亮还没出来,我们便去吃饭。觥筹交错中,一群人谈关于月亮的事或者听腊梅女史和守国先生唱与月亮有关的歌。中途,我离席好几回推门看天空有没有月亮,最后一回看见月亮上了树梢的时候,饭也吃到了尾声。

大约晚上八点钟的时候,我们一行就走在了练潭河的河堤上。此时,高而旷远的天空上,早有月亮悬着,它大如圆盘,将清冷如水的光,落到大地上。长长的河堤上,了无闲人,只有我们望月的人。我们的脚步声和着秋虫的鸣声,混合着,将夜晚河堤的阗静演绎到了极致。

看着同行的行走,听着声音,心思一下子就拽回了童年。那时,每逢皓月当空的夜晚,为不辜负这让人心动的月色,我总是和一群孩子做游戏。一个个拽起同伴的后衣襟,不一会儿就拉起了一支小队伍,我们一边走一边唱:“月亮走,我也走,捡个铜钱打烧酒,走一走,喝一口,拿快茶干过过口,还留半边养小狗。”童声童趣,透着几分天真和几分滑稽,它刻在记忆的深处,不论何时何地,都回味无穷。可现在毕竟远去了,我们都频生白发了,同样的看月亮,心境却是再也回不到童年。

河堤上,我们散落着,各自用手机拍摄着月亮。我独离开人群,想去河堤的远处看湖,看水天一色,看莹莹的月色与水的亲密。可是月色蒙蒙,远处也是朦朦胧胧,只能看见朦胧中的几星渔火。没走多远,我就慨叹,我还是来晚了,要是早一些,时间就宽裕,我一定会拉上几个志同道合的,去看月出湖面的美丽瞬间,这多有诗意啊!若再觅得一叶扁舟,泛舟湖上,喝茶品酒、引吭高歌,又该是何等地惬意?

堤下的河,溶溶月色下,如一位安静的女子,一任月光流泻于其上。水流无声,月光无声,我也不出声,一切都安详美好。不知不觉,我迷醉了,但不一会儿,不小心踩翻了一块石头,惊动了河堤下养鱼人养的狗。接之而来的就是几声狗吠,将月色下的河堤的宁静打破。我不理狗吠,我倒是担心,狗吠声惊动了一河秋水,天上的一轮月亮,使之惊扰我看月的心情。我便抬头看月,月依旧。低头在看河,河里映着一个月,它们也依旧,狗吠声似是与之无关。一切安好,我的心也放下了,以为有声也好,无声也罢,有声无声,都浸于了月色。

月色之下,我是无法临近河湾里的那块叫龙头石的巨石了。所以,也就无法看见它的奇伟峥嵘,也看不见月下潭水在石下的回旋激荡,澄净如练的场景。这没关系,这个秋夜,秋月在天,夜空如洗,水光月色,处处都很醉人,看到与看不到,对于我以及无关紧要了。

河岸边,似乎有渔船行走。仔细一看,就见渔火缓缓地在移动。那渔船一定是碾碎了一河月色,搅乱了满天星星,哪里分得清渔火和星月?我是不可能看清那里的情况,要是能看清或者能坐在渔船上多好,我想,我会大醉的,我会和月亮里的吴刚一起喝桂花酒,也会鼓动月亮里的嫦娥挥动起长袖。在练潭的秋夜看月,能有这样的想法,自然也不自然。

河堤上,有枯树一棵。走近,竟发现月亮挂在了树梢,伸手似是可触。想着伸手去摸,可手一伸,却够不着。而夜风一吹,月又离了树梢,回到了天空。这一幕,让我想起小时候,有几回,看见天上的月亮就想要。母亲见了,就拿脸盆盛上水,放到屋外说,月亮下到脸盆里了。我一看是真的,就拿小手捉月,总是捉不到,一生气,就将水打翻。水没了,月亮又回到天上,我愤恨且无奈地看着天上的月,不知其所然。如今,时过境迁,在练潭看月,看月亮挂在树梢,勾起了我的记忆,该是冥冥之中的一个定数。

夜风又吹起了,吹得树枝摇动。这时,我看见了月也在树枝上颤动,仿若是个调皮的可人儿。但刚一离开树一点点,就看见月依然定格在天空,原来它不为风所动啊。而我看见的颤动,该是我的潜意识,这都源于它,了无纤尘,有纯净和自然的本真。

夜深了,我们看练潭秋月都很满足,该得回去了。上车之前,我特意停留了片刻,再看了下月,然后眯了会眼,回味了下练潭河堤上的秋月,突然觉得练潭这地名,配上秋月,真有不一般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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